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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时代(二)


二半神


从天空岛上坠落的龙终于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了故土,半龙化的身体坠入波涛翻滚的大海。长矛穿透的右肩传来剧烈的痛楚,咸腥的海水一刻不停灌入迪奥微张的口腔,“咕噜噜”的水声在耳畔循环回荡,痛楚带来的短暂清明很快因缺氧而涣散。


意识弥留之际,一个黑影向他游来,他本能地想要抓住那人伸出的手,却终究无力地合上了眼睛,任自己一点点下沉。


半神与龙族的联合打破了三族之间近三十年的僵局,惨败的人族即时撤回高墙之内,不再恋战。纵使他们永不会放弃回到地表的目标,但至少距下一次开战,还有会一段相对平静的时间。


毕竟对人族来说,最大战力的陨落,并不是一件可以忽略的小事。


胜利是不值得庆贺的,对半神一族来说,毕竟所谓半神不过是拥有一半神族血统的人罢了。同族相戕,从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在半神的领地里,世世代代流传着一个“美丽”的故事,关于起源的故事。神爱上美丽的人族少女,他们在星辉灿烂的旷野中交合,爱情的种子开出新生的花,它的名字叫英雄。


在这尚未产生文字的时代,所谓历史与传说全靠口耳相传,一言一语的你加我减中,润色诗句排齐韵律,终于变成如今的模样。


歌谣的背后是现实。


对憎恶神的人族来说,半神是神留下的恶,对神来说,半神不过是一时情动的意外。


人也好,神也好,似乎谁都不必为那名为“英雄”的半神负责。


“滚出去,离开我们的领地!”


“这里不属于你!”


“神的孩子是个偷东西的贼!”


“去山上找你的父亲啊,离开这里!”


愤怒的孩子纷纷拣起地上的石块儿,毫不客气地砸向蜷缩在墙根下的男孩儿,扬起的沙尘盖了承太郎一头一脸。血从额角顺着面庞滑下,融进身下的沙土,开出一朵褐色的泥花。而他只是紧紧抓着手中偷来的苹果,大口大口地啃咬,清甜的汁水混着嘴角的鲜血流进脏兮兮的脖颈。


变本加厉的孩子们拣起了更大的石块儿,混在人群中的迪奥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压低了兜帽儿。


被围殴的男孩儿偏头躲过那颗朝眼睛砸来的石头,吐掉了嘴角的苹果核,转身抓起身边的石块儿狠狠地砸了回去,像一头凶猛的小兽。


一场石块儿互殴开始了,铺天盖地的石头雨中,满身淤青的男孩儿始终不曾后退过半步。迪奥从未见过如此倔强的孩子,寡不敌众,明明此时逃跑才是最佳的出路。


承太郎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是绵软的,每一处关节都在不满地抗议,吱嘎作响的疼痛中,浑身尖刺的小兽一口咬上了身下人的肩。


“这么精神?”被咬的男人挑了挑眉,托着男孩儿的屁股往上提了提,扭头道,“半神都是这么对待救了自己的人吗?”


“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你该去的地方。”


黑发的男孩儿没有说话,也不再挣扎,他抬起手摸了摸额上的半干的血痂,半晌老老实实趴在了迪奥背上,刺拉拉的头发蹭得迪奥脖颈发痒。


太阳越升越高,正午的沙地上似有热气蒸腾,承太郎盯着指尖的血迹,埋进迪奥的颈侧,闷声道:“血是红的。”


金发的青年脚下顿了顿,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背上人的脑袋:“真是一句无聊的话,血不是红的是什么?你当自己是怪物吗?”


“他们本来就叫我怪物。”黑发的孩子脖子一梗,赌气道。


“那我是不是也应该这么叫你?”迪奥笑了起来,“小怪物?”


“我叫承太郎!傻龙!”


“你怎么知道我是龙?”


“气味啊气味,你闻起来不一样。”


“嘛,你还挺能干的嘛。”


“你腰上的袋子里是什么?”


“给我儿子的礼物。”


“你能给我看看龙的样子吗?”


“不能。”


“为什么?”


“你话太多了。”


直到夜幕降临,白日的燥热逐渐退去,遥远的天际依稀排上了几颗黯淡的星子,年幼的半神与龙的旅程终于此刻结束。


迪奥指着不远处的布洛涅森林对背上的小孩儿说:“看到了吗?那是半神的领地。”


“你要走了吗?”


“是的,我要走了。”


被放下地的孩子,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背了他一路的家伙,转身朝森林里跑去。就在迪奥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跑远的孩子突然回头,用手圈成一个喇叭,大声朝他喊道:“对不起,我不该咬你的!”


迪奥愣了愣,还未来得及出声,黑发的孩子早已不见踪影。


世间万物就像一个轮回,那些曾在你生命中出现过的人和物,终究会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出现在你的面前。


无论是好还是坏,这就像是一种印证,证明记忆所拓刻下来的,它的的确确地存在。


一脸倦容的半神凝视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心底五味杂陈。很难相信,龙族找了五十年的王,其实从未走远,只是他拿起了剑并将之对向了自己的族人。


迪奥的手中,沾染了太多同族的血,而这曾是他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一切。


承太郎松下了挺直的脊背,他不后悔掷出那一杆穿透肩胛的长矛,即便那时他已经认出了迪奥。他只觉得悲哀,替迪奥,更替他整个的族群。


燃烧的膏脂发出“滋滋”的声响,只点了一盏灯的室内,光线幽微,格外安静。


迪奥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的时候,看着陌生的房顶和那趴在床边睡着的半神,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龙的一生很长,长到足以在活着的时候就忘掉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过往,更遑论几支普普通通的寡淡插曲,毕竟带着太长的记忆上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看着床沿上那张刚毅的面庞,渐渐皱起了眉头,搜刮起关于这位的过往记忆,但他并没有成功。


“你醒了?”被下床的动静惊醒的承太郎下意识抓紧了迪奥的手,“你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和你有关系吗?”想不起任何关于承太郎过去记忆的迪奥,不悦地抽回了手腕。


“我,”组织过无数次的语言在真正面对所要诉说的对象的时候,就像善歌莺鸟在某一刻黯然收声,承太郎掀了掀嘴唇,磕绊道,“你的伤……还没好。”


“这不是你刺的吗?”满身伤痕的龙淡漠地瞥了眼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肩,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你当时失控了,我只能……”


“所以,你带我回来有什么目的?”不耐烦的龙打断了承太郎辩解的话语。


年轻的半神藏起柔软的肚皮,他盯着那张阴郁的脸看了一会儿,平静道:“你想起来了。”


迪奥没有接话,油灯下那自肩背破开的残破羽翼,只挂着零星的青色硬鳞,粉白的肉裸露在空气中,像条被生拔了鳞片的鱼。


半晌无语,一句轻飘飘的“想起来了”,承载的究竟是什么,只有迪奥自己清楚。如果可以,他宁愿一辈子困于囚笼,困在那方狭小的天空,而不用面对屠戮同族的罪孽。


曾经他不止一次地质问自己,我是谁,如今他终于找到了答案,预想中的空虚并没有被填满,真相带来的只是前所未有的痛苦。


有那么一瞬间,落魄的龙不知何去何从。


“那天晚上,是你吧。”取下面具的脸在昏暗的油灯下与那一日的搭话者重合。


承太郎无言地点头,他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耳边响起了春日祭典上热闹的歌乐,空气轻暖,孤寂的龙问他为什么他不怕他。


在雨水中浸泡了三天的布洛涅森林,终于四月初迎来了天青朗润的日子。林间潮湿的空气像笼了一层青绿的薄纱,碧翠的枝叶上宿雨未干,断续滴落的水珠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一颗颗,如同断线的珍珠。


缀有勿忘草与菖兰花的流溪旁开满了白色的水仙花,鹅黄的花蕊伸出纤细的触角,在林风中微微地颤动。


绿树、鲜花,春天本该是如此美好的季节。


夹在两个种族之间的“零余者”,在漫长的岁月中抛下了一切所能抛下的东西,他们要的一直不多。


“手臂抬高,三指扣弦,两脚开立。”


“又歪了。”射箭的孩子撇下手中的弓,一副泄气的模样。


“捡起来,”黑发的青年自背后的箭袋中取出新的箭,“再来一次。”


“食指扣在这个位置,弦贴近鼻尖与下巴的中点,”耐心的长者握住族里小辈的手缓缓开弓,“像这样,撒、放。”


“啪”的一声,正中靶心。


“中了!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一次!”兴奋的孩子抱着墨绿的弓,小小地跳了起来。


承太郎耸了耸肩,顺从地走开了。不远处,唇色苍白的龙穿着宽大的白袍,倚靠在树干上注视着他们。


“今天天气很好。”黑发的青年上前打了个招呼。


“嗯。”


“你的箭,给我看看,”迪奥抬手指了指半神身上的箭袋,“最长的那支。”


承太郎依言取出箭交到迪奥的手上,这是他从战场上捡回来的。


“你知道这是什么做的吗?”金发的神明摩挲着鸦黑的箭矢,纤长的眼睫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这是龙鳞啊,承太郎。”


晨时微凉的风穿过绿林,枝梢簌簌,送来沾满水汽的花香。阳光正好,年轻的半神脊背发凉。


“对不起……”


“我不喜欢这三个字,承太郎,”迪奥抬起头将手中的箭塞回了箭袋,面色平静,“更何况,这事与你无关。”


“说说吧,那天你们怎么会和龙在一起?千百年来,我们和你们可从未有过交情。”


“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苹果。”黑发的青年定定地注视着对方淡漠的眼睛,平静的语气中掺杂着不易察觉的失落。


“我不喜欢苹果。”金发的龙皱起了眉头。


承太郎收回视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乔鲁诺一直在找你,你要回去看看吗?”


“他……还好吗?”迪奥怔了几秒,下意识地追问。


“他很好,”年轻的半神领袖顿了顿继续道,“三天前的那场战役,是我去找的他。”


迪奥没有再说话,只是抬头望向林间那方参差的天空,一碧如洗的天幕中,偶有飞鸟掠过。


乔纳森小的时候有养过一只夜莺,那是他为了给他过生日,去林子里亲手抓来的。


它就住在那雕工精美的笼子里,乔纳森每天给他换水添食,陪它说话,可它就是不唱歌,后来这只哑巴莺鸟死在了晨光里。乔纳森哭得很伤心,为了哄他开心,他又去抓了一只它的同类,可没过多久它也死了。


自那以后,乔纳森再没养过任何东西。


那时候的他不懂,不明白那低贱的小东西为何会选择那样的结局。现在,他站在这里,站在这片森林里望着那方狭小的天空,突然明白了。


这从来不是食物的事情。


“三十多年的面对面杀伐,我却始终没能认出他。”


“但他也没能认出你。”下意识辩驳的青年话刚出口,自觉不对又默默闭了嘴。


“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迪奥讥讽道,“混进人族的领地,找到祭典上的我,半神原来是这么狡猾的种族吗?”


“……你那段时间,状态不是很好,”承太郎顿了顿,“气味,和之前的感觉不一样。”


闻言,迪奥愣了愣,抓住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影像。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高大的青年,很快又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


“哦,因为我没吃药。”


“哈?”承太郎一脸见鬼般的表情。


“好啦,就此打住,要一起走走吗?”迪奥学着那晚对方的模样,提出了邀约。


“你心情好点了?”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说不怀疑那是不可能的。


“算是吧。”


“可是……”


“你话真多。”


“……”


布洛涅森林的外缘就是伊恩海,那片一望无垠的碧蓝海域就是身心残破的龙从浮游岛上掉下来的地方。


山崖下的蔚蓝海面波光粼粼,汹涌的浪涛一进一退地拍打在黑黢黢的礁石上,在那接触的瞬间碎成一堆洁白的雪。


海是孕育爱与生命的地方,有着海藻般美丽长发的美神于海上浮沫中冉冉升起,这是关于海最美的传说。


迪奥对此向来是不屑一顾的,所谓神明,不过是靠着信徒的供奉而存在的固定象征,失去信奉的神会被时间遗忘,最终陷入沉睡。


这是件很荒唐的事情,沦为堕神的龙失去被人类供奉的资格,神力日渐式微,而在斗争中胜利的神洋洋得意创造新一批人类做自己的信徒,最终也失去了人类的供奉。


一源而出的龙与神,终究不过是殊途同归,彻底被遗忘的那一天,两者都将不复存在。


“你要看我变成龙的样子吗?”金发的堕神站在悬崖边,张开了手臂,他偏头看了一眼发怔的承太郎,俯身坠下了海崖。


心脏在瞬间骤停,面色死白的半神即时伸出的手,只抓住了无形的空气。他又一次,没能抓住他。


下一秒,伴随着一声低沉哀长的龙吟,青色的巨龙从崖底腾空而起,上下拍动的翅膀卷起强劲的风。威严的神明停在承太郎的面前,亮如宝石般的眼睛倒映着半神的影子,他对他说:“上来吧,小怪物。”


骑上龙身的那一刻,咸腥的海风淹没了黑发青年全部的感官,这颗沉寂了太久的心就像鼓满了风的船帆,在高远的苍穹下“扑扑”作响。


他贴上迪奥的脖颈,迎着风大声喊道:“你记起来了,dio你记起我了!”


遍体鳞伤的龙载着记忆中同样伤痕累累的孩子,迎着团团如盖的朝阳,飞过一程又一程金光闪烁的海水。现在与过去在这里交织,未来也从这里开始。


坐在龙首上的半神,抚摸着身下坑坑洼洼无一处完好的躯体,被记起的喜悦瞬间替代成满腔的酸涩。


龙的鳞甲是世上最坚硬的存在,直到被神赋予智慧的人,学会用龙鳞做的箭矢,破除那刀枪不入的防御。


太久不曾化龙的身体迎着风舒展开每一寸筋骨,那些灰色的过去通通随风抛下,无论将来如何,至少此刻不该是痛苦的。


当晚迪奥被承太郎用外衣裹着抱回了布洛涅森林,白皙的双腿在随着青年的稳健步伐,在月光下来回晃荡。


恰巧撞见这一幕的半神向两者投来了暧昧的目光,这意味明确的视线看得窝在承太郎怀里的迪奥恼羞成怒,于是一口咬住了青年的左臂。


“很疼的,松口!”承太郎倒抽一口凉气,“你不会还在记我小时候咬你那一口的仇吧!”


“本dio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不是吗!”


“我都给你骑了,你居然还说我气量小!”


“明明是你主动要我上去的!”


“哇哦~”第二个路过的半神闻言脚下一顿,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眼见越描越黑,迪奥索性闭了嘴,直到回到屋子里被承太郎好好放下,才又跳了起来。


他今天就不该一时冲动在他面前化龙,他那破破烂烂根本没多少的鳞甲,重新化为人形的时候连件衣服都没有。


“那两个家伙会说出去吗?”懊恼的龙裹紧了衣服。


“放心,”就在迪奥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承太郎慢悠悠地接了一句,“第二天全族都会知道了。”


“!”


“wrywrywry!”


某龙类发出了奇怪的叫声。


第二天早上,就在各位难得休假的半神热火朝天地讨论首领与那不知名男子的香艳爱情的时候,布洛涅森林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气势汹汹的龙王阁下。


还没睡醒的迪奥硬生生被承太郎摇醒,愤怒的龙吐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字句,马上又闭上了眼。


瞄了一眼一脸杀气的乔鲁诺,承太郎深吸了一口气,低头附耳道:“dio,你儿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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